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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陌睨了她一眼,冷不丁在心里嗤了声,她素日不是最喜摆出一副端庄识礼的样子吗?
  怎么能笑成这样?
  前仰后翻的。
  两只眼睛一张嘴都弯成了没缝的月牙,像三枚月钩子映到了脸上。
  她从来没在他面前这样笑过。
  --
  饭毕。
  薛长昭见正使迟迟未归,便同秦陌坐到了一旁太师椅前,一壁喝茶,一壁闲聊起近日的一些时政。
  兰殊在旁为秦陌侍茶,卢梓暮拉过她的手,想带她到外头去逛逛。
  梨园后山便是皇家猎场,现儿正是野杜鹃开得正盛的时候,漫山遍野,烂如云锦。
  卢梓暮拉着她的手就想往外去,兰殊却顿了会,先用目光请示了一下秦陌。
  秦陌微一点头,兰殊才放下了茶水。
  卢梓暮是个没心没肺的,从不担心自家夫君饿不饿渴不渴,想做什么也从来不问他,薛长昭抬眼见兰殊对秦陌像是对待一个东家似的,不禁蹙了蹙眉间。
  两个小姑娘一出门,便一路朝着后山猎场散步而去。
  卢梓暮喋喋不休地说起她这两年在境外的所见所闻,以及嫁入薛家以后,那一家老小在后宅的那些鸡飞狗跳、勾心斗角。
  兰殊听她说的跟看戏般,绘声绘色,忍不住掩袖笑了笑,“我之前还担心你会是个吃暗亏的,现在看来,你挺看得清楚后宅那些事呀。”
  卢梓暮撇了撇嘴,天真烂漫道:“我哪里看得出,都是朝朝和我讲的。他们一家子人多嘴杂事可多了!我可处理不来,都是叫他打头阵的。”
  卢梓暮已为人妇两年,归来还是这么一副随心所欲的少女模样,足见薛长昭把她保护得很好。
  兰殊欣慰道:“小时候就觉得你俩凑一对好,现在觉得我那时眼光可太准了!”
  比她自己看男人的眼光准多了。
  想当年“朝朝暮暮”,还是兰殊先打头叫闹起来的外号,结果真把他们叫成了一对。
  卢梓暮双靥不可避免绯红起来,羞臊地望向前面一排杨树林,忽而笑了笑,指着那刚冒着绿芽的树杈,转移话题道:“阿殊当年就是在这里遇到秦世子的?”
  卢梓暮一成家就被迫跟着薛长昭离京出域,直到兰殊成亲两月后,她才收到那封跨越山海寄来的婚帖。
  没能及时参加发小的婚礼,卢梓暮心里不晓得有多遗憾。对于兰殊信里所提的“杨树林下,一眼万年”的场景,她一直好奇不已。
  兰殊神色僵滞,仰头朝着那熟悉的杨树林里望了去。
  山岚簌簌而起,树叶沙沙作响,倒映在地面的树影斑驳,摇曳着星星点点的光。
  兰殊的思绪一下被勾出了天际,蓦然回想起那一日,天气也如今日这般,仰头一望,天朗气清,万里无云。
  要不是平阳伯家的二公子直直冲他讷然了声秦世子,她那时根本想不到,眼前的少年郎,就是那个敌国愿用黄金万两,两座城池悬赏的少年将军。
  兰殊原以为,能以这样小的年龄,闯出这么大的名声,他理应天生比他们多了三头六臂才是。
  再不济也是个小巨人,而非如此眉清目秀,身姿青涩削薄,和所有同龄少年郎一样。
  那时的兰殊年已十四,崔氏刚把她放上台面,就已名动京城。
  拜倒在她石榴裙下的儿郎无数,其中,包括了不少纨绔子弟。
  那年吐蕃使者来朝,皇庭在梨园设宴,邀百官赏春。一群儿郎冲入了围场狩猎角逐,兰殊遭到了平阳伯二公子的设计,在丛林里迷了路。
  平阳伯二公子曾于赏菊宴上对兰殊一见钟情,奈何崔氏想把兰殊嫁入公王以上的门第,伯二公子上崔府提亲失败,相思难耐,企图将兰殊与他困在一处,借此损毁兰殊名誉,逼她就范。
  恰在这时,秦陌于一旁纵马路过。
  少年手握长弓,一箭朝着他们中间的前方破空而出,以射杀山鸡之举,阻挡了平阳伯二公子对她的冒犯。
  秦陌年少成名,在同龄人中素有威仪,伯二公子一见他,如见了阴差一般。
  那骏马上的少年郎面无表情,凛凛目光从他们身上探视而过,又从箭筒拿出了一枚矢羽,拉弓指向了二公子,冷冷道了句,“让开,你后方有只野兔。”
  平阳伯二公子识相往后一退,连滚带爬,跌逃而去。
  秦陌是真的在猎杀野兔。
  少女却忽而闪到了他拉弓前,擦了擦此前被吓得红彤彤的眼眶,张开双手,双靥绯红地看向他,“可不可以放过它?”
  秦陌箭在弦上,看了她一眼。
  那寒星般的视线不过在她身上短暂扫过,兰殊的脸瞬间红到了脖子根,忙拿着团扇挡了下,糯糯道了句:“我属兔的。”
  又补了句,“再过一年,我就及笄了!”
  说完,却不知自己在画蛇添足什么,一颗心扑通扑通地跳。
  少年短暂的沉默,撤了弓,转眸,周围传来了侍女寻找兰殊的呼唤声。
  他一拉马缰,马蹄原地打了个转,回头疾驰离去。
  待一众仆人寻来,兰殊身边已没有任何外男的身影,也没损毁任何声誉。
  后来,赛场上打马球。
  秦陌代表大周出战,领着球队一举胜过吐蕃,拿下了大半的彩头。
  高台上,许多花红柳绿的姑娘挤着围观呐喊,兰殊亦在其中。
  就在少年进了最后一球,朝台上扬起月仗示威之时,台上人潮沸腾涌动。
  兰殊不小心被人推搡了一下,手中的帕子不甚掉落,一阵春风拂过,竟飞到了他的怀中。
  少年探手一抓,并不知是谁的,下意识蹙眉抬头,朝着观赛台看了眼,却正好对上了她的视线。
  那个时候的她啊。
  就像彻底掉进情网的猎物,从此,脱不了身了。
  卢梓暮见兰殊眼底闪过一丝追忆,笑嘻嘻地摇了摇她的胳膊,道:“得偿所愿嫁给了心上人,阿殊开不开心?”
  兰殊被她晃回了心神,心绪百转千回许久,唇角露出了一点怆然笑意,诚然道:“开心。”
  得知要嫁给他的那时候,兰殊是真的很开心的。
  这两辈子的那段日子,都是难得开心的。
  毕竟,兰殊是成婚那日重生的。
  而他,早已经不记得她是谁了。
  --
  卢梓暮难得回京,一有空闲就缠着兰殊不放。
  她小时候便是这样,明明比兰殊大了两岁,个子比兰殊娇小,性子又比同龄人单纯,倒像是兰殊的小跟屁虫。
  秦陌见她们亲如姐妹,不知哪儿冒出了一些给兰殊体面的想法,梨园监工之事完毕,他便派人递帖,邀请薛长昭携妻入府吃宴。
  便当是弥补他们当初未能参加兰殊婚礼的遗憾。
  少年愿意在她朋友面前给足她面子,兰殊意外之余,感激涕零,主动跑到书房与他商议了一下席面的安排,笑眯眯同他道:“这下太子殿下绝对寻不着您什么错处了。”
  兰殊以为他是得了李乾的暗示,才专门给她充一下夫妻和睦的样子的。
  秦陌愣了愣,并没有借机在李乾面前装模做样的心思。
  但转念一想,如果不是为了装样子,他好像也没理由这么做。
  秦陌沉吟了好一会,低低嗯了声,没有反驳。
  --
  暮色渐合,薛长昭拉着卢梓暮,身携厚礼迈入了朱漆大门。
  李乾听闻小夫妻请客吃饭,特地命宫人将席面摆在了东宫的正厅之内,以示隆重。
  昌宁最是喜欢凑热闹,一听闻宴请的是刚从罗马回来的游使,席面还没开始,就已经黏在了兰殊身边等待。
  卢梓暮以前只远远见过昌宁小公主,恭恭敬敬作揖行完礼,两人一说话,却有些相见恨晚的投契。
  都是直爽的性格,小姑娘们朗朗的笑声一下绕上了房梁,余音不绝。
  席面还未开始,兰殊与昌宁坐在一旁的瑶席上,兴致勃勃听着卢梓暮说起她在罗马那边的所见所闻。
  薛长昭特地送了一张十分珍稀的大周外诸国疆土地图给兰殊,她从小就很向往自由,让她一睹天下之大,她定然会十分欢喜。
  卢梓暮迫不及待拆出了这份礼物,拿着地图,一壁指着图,一壁同她们描述着那些红红绿绿的标记点各地的风土人情。
  卢梓暮指向了罗马中心的一处,“这个地方的医药非常发达,他们的医术,连天麻都治的了。”
  话音一圃,昌宁的双眸便亮了起来,“当真有这般高明?”
  卢梓暮点头如捣蒜,“他们的医术与我朝的迥然不同,具体我形容不出,但真的十分神奇!”
  昌宁满目的憧憬,怔怔盯着那处发呆,“真想去看看啊。”
  卢梓暮望着昌宁目光中的向往,同她承诺道:“小公主要是好奇,下回我与朝朝再去的时候,我把他们的药品带一些回来送您如何?”
  昌宁一下笑开了花,拉着卢梓暮的手不放,连连称赞了好几句好姐姐。
  卢梓暮又惊又喜,眯缝着眼笑着,转过眸,却见兰殊望着昌宁发起呆来。
  卢梓暮朝着兰殊眼前猛地晃了晃手,“阿殊在想什么?”
  兰殊勾回了心神,轻摇了摇头,眼底却闪过了一丝恻然。
  过不了多久,高句丽的使臣就要入京,昌宁即将远赴他乡......此时的承诺,也不知有没有实现的那天。
  开宴入席。
  兰殊特地拿出了菜单,迎合着每个人的口味,叫他们选择自己爱吃的开胃小吃。
  卢梓暮望着菜单上那一手娟秀的熟悉字迹,笑着回忆起兰殊小时候其实极其不爱读书写字,连自己的名字都写不全。
  “每回女子私塾交课业,她次次只写半边,殊写成朱,后来被我们一群人笑着追喊兰朱,兰朱!”
  秦陌坐在一旁喝茶,闻言忍不住嗤了一声。
  兰殊双靥绯红,哀怨地瞪了他一眼。
  她的双眸清澈,瞪起人来,不显凶,只显俏。
  秦陌心口滞了下,冷不丁讥道:“所以外头传闻的什么五岁识琴,七岁知画,都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