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殊仰头瞭望向端华太妃的席面旁,不见卢尧辰的身影。
想来他是不见意中人,才感觉这宴席无趣?
“其实卢四哥哥以前也会跳舞,我曾陪他跳过嫦娥奔月,他跳的可好了。可惜后来他身子骨越来越差,就很少出现在宴席上了。”
入席的名单是兰殊帮着章肃长公主排定的,她说这话,明显是在同他解释卢尧辰因病才没有参席,并非她没有邀请他。
“你陪他跳过舞?”
秦陌执杯的手一顿,脑海里闪过梦境里她那一抹惊鸿舞姿。
少年不由抬起首,正好看见席面中心伴舞的儿郎,反手环住了女郎的腰,下一个动作,又换成女郎,勾上了儿郎的脖颈。
她也曾这般勾过别人的脖子?
秦陌朝着台上扬了下颌,语气没有什么温度,“这些动作你们都做过?”
台上两人正拉手飞旋,环腰抱腿,所有的接触,都是为了舞姿的美感。
兰殊噎了一下,连忙伸出两指,合并指向梁檐:“......我对卢四哥哥绝无半分妄念。”
您可不要乱掐醋。
少年冷嗤了声,也不知有没有信她,也不知到底在想什么,他面容发沉,低下头,继续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着。
他今儿个一天情绪貌似都不太好,兰殊自觉多说多错,也不再主动出声。
丝竹声阵阵悦耳,遮挡了席面上大部分的窃窃私语,兰殊见他空了杯,主动提壶为他斟酒。
她一引臂,云锦广袖的袖口自然而然滑落到了手肘处,秦陌的目光凝在了她手腕那一圈钳痕上,不经意将心中所想说出了声,“我也没有很用力吧。”
话音一圃,少年自己先愣了会,短促的沉默,他索性说开了道:“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家暴了你。”
兰殊将滑落的袖口拉回原位,遮挡住那状似惨烈的痕迹,解释道:“不怪世子爷,我自小肤质不好。”
肤质不好?
秦陌的视线落到了她莹润如玉的芙蓉面上,欺霜赛雪的肌肤,几乎是吹弹可破。
少年怔了会,不知想到什么,喉结微微一沉。他猛地垂下眼,执起酒杯,一饮而尽。
“回去记得擦药。”
兰殊听话地点了点头,“嗯。”
又一杯酒下腹,秦陌略一张口,本还想问一问她上回化瘀的药膏用完了没有。
席上,丝竹声乍然停止,三姑娘与兄长头顶着薄汗,一同盈盈下跪,同君王叩拜谢恩。
李乾和颜夸赞,恩赏无数,临了不忘侧首,同守卫在他身侧的傅廉问道:“朕此前一直听闻是你在同三姑娘练习,怎得你没上去?”
傅廉躬身作揖,唇畔轻勾,唇角的酒窝深陷,“说来叫陛下见笑,臣其实只是个滥竽充数的,现有教坊乐工亲自在此给三妹妹配乐,臣自然就不用献丑了。”
趁这回话的间档,傅廉忍不住偷眼看了下李乾身旁的昌宁。
两人目光相触,昌宁的双眼宛若被灼了下,立即垂首,面色绯红起来。
傅廉见她红脸的模样娇憨可爱,亦有些赧然扫过脸庞,不由笑意更深。
却在这时,玉阶下的赭禾忽然也望了一眼昌宁,拱手向李乾问道:“本王此前一直听闻大周的嫡长公主也会登台演出,却不知为何等了这许久,不见台上俏影呢?”
李乾微微一笑,与昌宁对视了一眼,和颜道:“朕这妹妹素是调皮,说是要给朕跳舞祝贺,前些日子却不慎崴了脚,有心无了力,叫赭禾王见笑了。”
赭禾亦微笑着叹息,道:“那真是太可惜了!本王原还想一睹公主风仪,好寻个由头表达倾慕之情。如今,只好就这么直接开口了。”
只见赭禾从列席上径直起身,走到席面中间,抱拳行礼,“赭禾倾慕昌宁公主已久,愿向大周俯首为臣,许增岁贡,只为与贵朝结姻亲之盟,求娶公主为妻!”
译官的话音一圃,兰殊吃着酥点,险些咬了下舌头。
兰殊猛地一抬头,只见昌宁杯中的酒盏掉落,第一眼,看向了陛下身边的傅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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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是没有夜宴竞舞,争高斗艳一事,赭禾还是求娶了昌宁。
是她把政治想得太简单了。
竟以为只要昌宁不上台,不被赭禾看见,就能改变联姻的结局。
兰殊伏在了凤座旁,垂首游神了许久。
直到安嬷嬷将茶汤端了过来,她才回过神,主动为章肃长公主奉茶。
小儿媳兰殊平日除去日常请安,一直都在内院安分守己,从不打听朝政,甚少会主动到凤阁来侍奉她。
章肃长公主看出了兰殊对和亲一事的关切,念及她与昌宁私交甚笃,也没遣她退下。
诸臣廷议,均倾向于送公主和亲。
枢密院院正使乃长公主心腹,此时他焦头烂额,与章肃长公主奏明陛下不舍昌宁公主远嫁,派他等与高句丽使臣已在使馆斡旋了数日。
条件已经增至减免五成岁贡,只求择另一宗室女出嫁和亲。
对方却不肯让步,“既有嫡亲公主,为何要另择?”
院正使解释说昌宁公主尚未及笄,还不适宜婚配。对方拆解道:“公主不是今年秋日就及笄了吗?吾国准备大婚盛典也需要时间呢,等我们都准备好了,公主也到成婚年龄了,刚好出降。”
院正使还待开口应对,对方却面露不悦,一把打断了他,质疑大周联盟之心不诚,直言突厥那厢亦有意拉拢高句丽,不仅无须高句丽俯首称臣,许诺和亲的,更是颉利禄大可汗的幺女。
眼下他们不过求娶大周帝王的妹妹,反而遭到推拒,莫非是嫌高句丽国小势微,匹配不上?
枢密院正使汗流浃背道:“世子爷听他们最后竟拿突厥说事胁迫,险些在使馆同来使大打出手!”
秦陌亦不舍昌宁和亲,这些日子他一直留在枢密院与诸臣商议对策,已有好几日过家门而不入。
章肃长公主沉吟了许久,叹息道:“叫他忙别的去吧,这事别让他掺和了。”
此态,大抵是默许和亲了。
枢密院正使禀首告退,兰殊忍不住抬起双眸,看向高座上的长公主,“娘娘真的愿意让宁宁去和亲吗?”
章肃长公主看了她许久,垂下眼眸,“有些事情,不是我愿不愿意,就能决定的。”
便如当年送秦陌出塞。
她何尝不是,无可奈何。
第038章 第 38 章
金銮殿内, 李乾听谈判使与来使推却无果,锁眉沉思许久,眼里闪过了一丝怆然。
昌宁站在一边, 见诸臣无计可施,脸色苍白,当即眼角坠了泪, 再度重申道:“我不嫁!”
几位宰辅却纷纷摇头叹息, 李乾望向殿外的山河, 陷入了彻底的沉默。
如今的大周好不容易有了复兴之势,突厥仍在北方扩展疆土,虎视眈眈。
大周与突厥几经交战,积怨百年,势如水火。
上一战北伐失败,突厥霸占大周北境数座城池, 鱼肉百姓。
忍气吞声数载,沦丧的故土, 大周迟早都要收复。
与突厥的战争一触即发,国朝尚在积攒元气, 高句丽占据东北一带, 恰恰与突厥和大周相互接壤。
当下之势, 大周必须拉拢高句丽, 避免突厥占据东北,对中原呈现包围之势。
昌宁见李乾高座于玉阶之上,双眸暗沉, 抿唇不语, 呜咽了一声,茫然地朝前走了两步, 望着那金銮殿上的层层玉阶,仰头,喊了一句“哥哥”。
这一声依如儿时,令李乾的心口剧烈发颤,他以袖掩口,遮挡下一时的情绪大动,却引发了连声咳喘。
昌宁啜泣道:“我不想离开长安,不想去那么远的地方......”
另一旁,几位宰辅连连哀叹,恨不得以头抢地。
“陛下,当下国朝还需将养,不可再起战乱!”
“要震慑突厥,我们必须先和高句丽联盟。”
“若叫突厥抢占先机,国必将危矣。”
昌宁忍着险些破眶而出的泪水,压着鼻音,只怔怔望向了李乾,“哥哥真的舍得送我去和亲?”
李乾终于抬头看了她一眼,那痛心而又饱含无奈的一眼,浇灭了昌宁心底唯一的期望。
两道泪痕滑过了昌宁的脸颊,“可我不想去......”
李乾心口犹如被一柄利刃划过,痛得耳边一阵嗡嗡的耳鸣之声,只能撇头不再看她,下令送公主出殿,“先回家去吧。”
昌宁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一如既往乖乖听他的话,转身准备回家。
走到一半,昌宁迟迟没有听到身后的脚步声,茫然地回过头,才发现哥哥仍坐在金銮殿上。
昌宁怔了会,垂下眼眸,泪珠从下颌坠落,唇角浮出了一抹自嘲的苦笑。
她险些忘了,她的哥哥,已经不会陪她一起回家了。
他已经是大周朝的帝王,从此,将居住于这冷冰冰的殿堂之上。
昌宁蓦然想起小时候她在皇城四处玩耍,不管玩得多累,李乾都会不辞劳累地找过来,背她回家。
每次他一来,她就会在他肩上,放松整个身心,埋头酣睡。
他的肩膀,是她最信赖的地方。
可现在他的肩上,已经不再只肩负了一个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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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章肃长公主已经暗示秦陌不要再掺和联姻一事,少年却不肯听,今日更是在蓬莱殿前,同那帮一致同意和亲的老臣,争锋相对。
秦陌已扎在前省多日未归,兰殊提着食盒下车,前来表达为妻者的关怀之意。
刚到门前,今日当值的殿前侍头却说秦陌同中枢的几位宰辅为了公主和亲一事大吵了一架,现下被陛下罚去馆阁自省了。
那殿头亦是章肃长公主提拔的人儿,见世子妃至,将她退请于廊下,如实相告:“世子爷坚决不同意公主和亲,一时情绪大动,在大殿上言行无礼,狂妄不羁,怒斥中枢只知弄文舞墨,胆小窝囊!”
兰殊悚然一惊,那殿头叹息道:“世子爷道高句丽年前递信来朝拜贺,只提及通商结盟,并未提及联姻。此时赭禾突然提亲,明显是在试探我朝的底线,若叫他们以为大周当前必须同他们结盟,必然增长他们占据东北有恃无恐的嚣张气焰。”
“宰辅们反驳道我朝如今的形势,确需同高句丽结盟,既要联盟,自要许出诚意,况且赭禾只是希望与大周亲上加亲,又不是提了什么过分的要求。世子爷不舍公主远嫁,一时激怒,大骂他们此时不过遇个高句丽都只想调和不敢反抗,他日若与突厥再战,岂不是大军一到,无不望风归降?”
“几位宰辅面上无光,险些被气撅了过去,不惜碎首进谏,反斥世子爷不知韬光养晦,年岁小小嗜战成性,一言不合便不畏兵戎相见,戾气过重,若不早日规诫,他日必酿成大祸!那沈大相公话音一圃,便要摘官帽撞柱,陛下为了照顾几位老臣的颜面,实在无法,不得不罚世子爷禁足藏书阁,将《般若波罗蜜多心经》抄写百遍,以自省吾身,静心止性,估计这几天,爷是出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