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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待放学时分,兰殊在案几上将课本收拾好,正打算向外离去,还没迈出门槛,便听到廊前停留了几位同窗,明里暗里在讥讽她。
  “都等着我们说完了,她才来分析,故意显得我们蠢笨吗?”
  “明明都成婚了,不好好在后院待着,非来这儿显,还以为自己和我们一样吗?”
  “我就没见过哪个已婚妇人还跑来上学的。”
  “她就是仗着世子爷的关系,走后门进来的。我还听说她挤掉了沈家二小姐幼薇妹妹的名额!”
  “哼,仗着嫁得好,竟如此跋扈!”
  兰殊听着她们的闲言碎语,悄然站在了门内,没有现身。
  秦陌是长安城出名的少年郎,身份清贵,年少有为,样貌还俊美无俦,便是性子再桀骜不驯,也抵不住成千上万的女子,甘愿飞蛾扑火。
  满京城不知多少待嫁女儿仍待字闺中,就等着秦陌及冠,到达男儿成婚的年纪,争相想着递去生辰八字,与他匹配一二,偏偏兰殊一及笄,就成了那个胜利者。
  自然,惹极了人嫌。
  若换上一世,凭兰殊素日争强好胜的脾气,非得和她们吵翻了天才是。
  此时,兰殊却没了这等闲情。
  她是来读书的,不是来吵架的。只想装聋作哑,待她们说乏了,自会离去。
  偏偏有另一道清越温和的女子嗓音,在长廊另一侧乍然响起,“学海无涯,学与问本是一人终身之事,与是否成婚无关。”
  这熟悉的嗓音一坠儿地,廊前噤若寒蝉。
  公孙霖在长廊另一侧现了身,遥将她们一望,负手款款而来,语重心长道:“我知道你们很多人都觉得成婚后,倚着夫君即可,本来这世道就是女主内,男主外。成婚前,女子求学是镀金,成婚后再学那么多学问,就显得多余了。”
  “可须知女主内,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很多时候,你们的见识,会决定你们儿女的高度,甚至能决定整个家族的兴衰。”
  “须知一个家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不论内外,本就是不可分割的。攘外必先安内,这话大到国,小到家。若不明事理,糊涂短视,你们以后又如何能安的好内院,让郎君们放心在外搏杀?”
  几位姑娘听她这么质问,登时羞臊了脸,垂首而立。
  公孙霖续道:“再则,开学前,我曾设过考核。你们都是通过了考试才进的这院子,沈家的二小姐没有通过,所以没有来。崔兰殊是评分上上进来的。”
  “我素来不喜在墙上立规矩,但你们既然来了我这儿读书,便先教你们两句准则。”
  “一则不要目光太过狭隘,听风是雨;二则,我不喜背后嚼舌根,搬弄是非之人。”
  待廊下之人被公孙霖尽数轰散,兰殊恭敬迈出了门,福身作揖,真心实意地向她道谢。
  面对她的深揖大拜,公孙霖避而不受,只道这是为师者该与她们讲明的道理,并非是偏袒她。
  兰殊无以为报,只觉得自己愈发喜欢公孙女官。
  公孙霖见她目有喜意,情绪丝毫未受困扰,回过身子,饶有兴致看向了这个当事人儿,目光略有不解起来,“你倒是个奇怪的。上回,我明明看见你在皇宫后花园为了他人仗义发言,如今换了你自己,反而不敢出来对峙了?”
  兰殊如实道:“学生只是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省得她们真到外头去说我仗势欺人。”
  毕竟帮别人说话,与为自己辩驳,性质还是不一样的。
  公孙霖端详着她的神色,揣测道:“你怕别人说你仗势欺人,是怕给秦小师弟添麻烦吗?”
  小姑娘有了短促的沉默。
  公孙霖却笑道:“他要是真怕麻烦,也不会亲自来同我说,想把你送过来读书了?夫妻本是一体,难不成见到你受气了,他还会高兴不成?”
  兰殊愣怔,心想,秦陌会不会高兴,她还真不知道。
  她只是从始至终,没有认为自己与秦陌是一体。
  兰殊垂下眼眸,道:“便是知道他对我的这份好,才不想再生事端。”
  对于秦陌向公孙霖举荐她一事,兰殊是打心里感激的。
  可一码归一码,她总归是不愿欠他太多。
  公孙霖却蹙起眉稍来,不予认可地笑道:“你怎么对他如此见外?”
  当然要见外的。
  毕竟人的情谊是有限的。
  她既要把他给的情谊,用到日后更该用的地方去,便没必要在这种小事上消磨。
  但这种离经叛道的想法,兰殊也不知要怎么同公孙霖作答,只能付之一笑。
  两人作别后,兰殊走出思邈堂,坐到了回家的马车内。
  马车辘辘离去,少女闭目养神,刚捏了捏两边的太阳穴,肚子轻轻叫了一声。
  好不容易挨到了掬月堂,兰殊原以为桌上有热菜热饭等候,恨不得一蹴而就跨入屋门。
  可一入门口,凝望着自己空空荡荡,秋风扫叶的卧室,兰殊捂着饥肠辘辘,蓦然睁大了眼眸。
  这是,遭贼了?
  兰殊愣怔在了原处。
  恰在这时,管家邹伯听闻她回了府,着意赶了过来,躬身站在了她身旁,先与她揖了一揖,温言解释着眼前的变故。
  章肃长公主已经知晓她来了癸水,特地遣安嬷嬷过来吩咐他们,把她的东西全部搬回了世子爷的主卧。
  “东西女使们都收拾好了,晚膳已经备在清珩院,世子妃挪步过去便好。”
  兰殊不由瞠目结舌,她一直都将自己来了癸水之事隐瞒得极好,长公主是如何知晓的。
  邹伯见她迟迟不动,补充道:“长公主下嘱咐时,世子爷也在旁边的。”
  意思就是,这事,秦陌也认了。
  她现在就算大摇大摆在他屋里横着走,秦陌回来也不能说什么。
  兰殊呆了良久,忍不住蹙起了眉梢。
  他就一点儿没反抗吗?
  --
  入夜,饭毕。
  秦陌大抵是被公事困住了,临近亥时也不见人影。
  兰殊坐在了床前悄然等待。
  夜色阑珊,少女的上下眼皮已经开始打架,脑袋越来越重,忍不住靠在床头打起了盹。
  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瞪瞪间,她听到了屋门的吱呀声。
  兰殊眼睛睁出了一条缝,只见秦陌面无表情走到了床头前,居高临下地望着她。
  兰殊打了个哈欠,“你回来了?”
  少女将身子朝他这厢转了下,却并没有起身,微眯着眼缝看向他,嗓音透着迷迷糊糊的困意,“你听到噩耗了吧?真不是我存心的,但可能,我以后要住这儿了......”
  秦陌默然了会,道:“有什么关系?”
  兰殊见他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略有理解地点了点头,“也对,你也不会怎么样。”
  话音甫落,兰殊翻了个身,主动往床榻里面挪了挪,拍了拍身边,“那罗汉榻确实睡得硌人,你要实在受不了,就在这凑合吧。”
  秦陌微微蹙了眉,望着她黏在床褥上阖眸入睡的样子。
  他几时说过自己要睡罗汉榻了?
  兰殊当然知道他没说过,她只是自己不想再睡外头。
  你要说一晚两晚,她还能忍一时海阔天空。
  这都没有理由不处一室了,兰殊想到以后的日日夜夜,不得不斗了个胆,先下手为强,在少年没回来之前,先霸占了床褥。
  兰殊心想,他要是自个嫌弃和她一块睡,那他就自己去睡外头。
  反正他俩都喜欢男人。
  只要不让他体会到男女之事的快活,以他现在的纯情劲,他俩躺一块,少年只会比她更有危机感。
  兰殊估摸着他会知难而退,但还是做个了样子,准备了个条形长枕,隔在了床榻中间。
  她这完全安心的态度,彷佛在她面前的不是一个血气方刚的少年,而是一个同性的闺阁密友。
  秦陌心里只觉得好笑,忍不住嗤了一声,当她睡迷糊了。
  兰殊会这么感觉,他好像也说不出她有什么错处。
  只是嗤笑过后,秦陌的唇角又渐渐回拢平直在了原处,望着少女身上的被褥,随着她的身形起伏,勾勒出了一道玲珑有致的曲线,心口不可抑制地错了两拍。
  兰殊自顾自地睡了过去,料定以他俩现在的和睦关系,他不至于绝情到把她从床上拽下去。
  夜色微寒,阒静无声。
  少年悄然入了耳房,出来时,动静也不大,兰殊半睡半醒间,屋里的灯灭了。
  靠近床边的被褥,突然陷下去了些。
  兰殊一下睁开了眼,猛地回过头,昏暗中,乌发散落的少年,身着睡袍,中间隔着一道长枕,阖眸靠在了她旁边。
  他,他怎还真躺上来了?
  兰殊美眸圆瞪,放在膝盖上的手不由攥了起来。
  黑黢黢的夜色里,少年的呼吸声很浅,睡姿安稳,隔着中间那一道长枕,静躺在外侧,并未有任何越界侵扰到她。
  兰殊浑身僵硬了会,在他平稳均匀的呼吸中,逐渐安定下来。
  他应该只是不想睡罗汉榻,才屈就过来的。
  兰殊悄无声息松了口气,心想,他都不介意,那她也不好太过扭捏,失了盟友间的风度。
  兰殊什么异议也没提,默然转回身子,头朝里侧睡去。旁边的人儿,忽而开了口。
  一副熟悉好听的少年嗓音在夜色中响起,秦陌问她最近书读的如何。
  那口吻就像是家长在询问一个放学的小孩般,兰殊心里颤了下,想来是他出面送她上的学,一时兴起来查问一下功课,也是无可厚非。
  总归,他也不希望她给他丢脸的吧。
  床帐幔幔,兰殊回过了身子,如实作答。
  隔着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秦陌已能从她欢快的语气中,想象到她唇角那抹恍若天然的笑纹。
  “世子爷放心,我很按时上学,按时交课业的。今天公孙先生还夸我了,说我有经商的天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