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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作教训状,秦陌并没有真的打到她,见少女抱头鼠窜,他鼻尖逸出了一丝嗤意,似笑非笑,问道:“来等我的?”
  “嗯,我看天气似乎要下雨,怕你骑马淋着。而且我听说你有好几天没按时吃饭,我给你送来了晚膳。”兰殊和颜指着宫墙边套好的马车道。
  秦陌出宫之前,已让元吉回府通报他有公务尚未处理,今夜不回家,直接骑马回军营。
  兰殊特意驱车过来相送,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秦陌早已摸透了她的脾性,双眸凝起了她唇角那抹虚情假意的笑纹。
  四目相对,兰殊迎上了他拷打的目光,只得如实相告:“今日弘儿来府里玩,我一时兴起,把你不常用的那把弓送他了......”
  “就为了这件事,特意过来接我?”
  “怕你回去发现它不见了,先来讨好一下。”兰殊笑了笑道。
  秦陌耸了下肩头,不以为意道:“那把弓对现在的我来说确实轻了,他喜欢,尽管拿去便是。”
  少年一壁说着,一壁把马牵到了小厮手中,转身上了兰殊特意驱来的车辇,无言接受了她先斩后奏的赔罪。
  兰殊逐步跟在了他身后,望了眼他在夜色中笔直的背影。
  这一年,少年又长开了不少,整个身姿更为颀长挺拔,马上,就快及冠了。
  兰殊于夜色中望了眼他头上的束冠,短促的沉默,随着他一同上了车,打下了窗边的桌板,点上了烛台,将食盒开了出来,温言笑道:“还有一件事要同你汇报。”
  秦陌拿起了竹箸,只听她道:“王府已经清扫好了,明儿我会带着邹伯他们搬家,现儿通知你一声,省的你忙忘了,到时候又回东宫去了。”
  随着年岁的长大,秦陌身上的担子越来越多,人也越来越忙了。
  秦陌闻言,颔首嗯了声,低头先尝了一口开胃菜。
  秦王府的修葺,早在兰殊嫁过来的第二年中,就已尽数监督完工,只不过秦陌习惯了住他的小清珩院,一直懒得搬走。
  眼下秦陌即将及冠,来年便会继承秦葑的王爵,即使李乾从来没有要他搬走的念头,秦陌自觉也不再适宜霸着东宫不放。
  马车辘辘前行在朱雀大道上,秦陌望着窗外起了冷风,想了想,开口唤车夫先送兰殊回东宫,再把他捎去军营。
  兰殊却摆了摆手,“说了是特意来送你一程的,我跟车回来便是。”
  “这么好心?”秦陌眯缝着眼看了她一下。
  这么多日子的相处下来,他们俨然已成了十分要好的朋友,说话也没了最初相识的见外。
  果不其然,少女干干咳了声,笑眯眯的,伸手从袖口间,拿出了一份纸卷来。
  “启儿也快去参加秀才的考试了,我想让你帮他看看他新写的文章可好,可有把握考的上,可你最近都比较忙,一直没时间回家......”
  这才是她来接他的目的吧?
  秦陌微不可察地嗤笑了声,放下了竹箸,去接她手上的卷子。
  兰殊看了眼桌上没吃几口的饭菜,手犹疑地缩了下,“你吃完饭再看?”
  秦陌直接将卷子从她手上抽了过来,摊到了眼前。
  这阵子军营里出了点事,秦陌一直都是皇宫营帐两边跑,已有几天连续只睡了两个时辰,但他并没有让兰殊察觉出他眉宇间的疲累,定了定神,便朝着那卷子看了去。
  只见少年越看,却越发皱起了眉宇。
  不过片刻,秦陌指上了卷面,沉着嗓音问道:“这是他写的?”
  兰殊点了点头,略有迟疑道:“嗯,不好吗?”
  秦陌眉宇蹙起,“这论题哪来的?”
  兰殊探头看了眼卷子,眼含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秦陌见她茫然不知,指着那题目,直接道:“这是这次春闱暂定的题目之一。”
  翰林院一共拟定了数道考题供圣人考虑,他们今日敲定了十道,圣人会在春闱的前一日,从中选定三道,密封于册,第二日在考场上开封。
  这题目,虽不一定是那日的考题,但确实是暂定的十道考题之一。
  兰殊顿似怔住,呆坐了半晌,“春闱、春闱是举子入仕的考试,启儿考的是秀才啊,怎么会......”
  兰殊似是一下反应到什么,连忙合拢双指,指向了天,切切同他道:“启儿他绝对不知情!”
  秦陌见她花容失色,略有安抚地嗤笑了声,“他若是知情,还敢直接朝我枪口上撞?”
  何况他要考的并不是春闱,拿到了这份试题也没什么用,除非......
  秦陌连声问道:“他有和你说这是哪来的吗?”
  兰殊垂眸沉思了会,恍若想起了什么,急忙道:“是崔家嫡系的两个子弟给他的,自他脱籍考上童生之后,他们便时常邀着他一起读书赋论。这卷子,便是他们邀他写的。”
  话音一坠儿地,秦陌的神色晦暗下来,沉吟了片刻,呢喃道:“怕是有人泄露了考题。”
  兰殊美眸圆瞪,“那怎么办?”
  秦陌短促的沉默,抓起那张卷子,一把掀开了车帘,喊停了车辇。
  “你先回去,我回趟皇城。”
  兰殊跟着从车厢里探出身来,望着他已经翻身上马的身影,“你现在就回去?”
  秦陌已经调转了马头,犹如一道旋风卷过,残风中,只留下他的简言简语,“后天就开考了,来不及。”
  他再不回去告诉李乾,和他一起想想对策,这场筹备已久的考试,怕是就得废了。
  天色已经黑沉,汇聚在天空的大片乌云,倒是迟迟未落下雨来。
  兰殊站在车前,原地望了眼他疾驰而去的背影,转身再回到车厢内,面容上的惊慌失措,逐渐归拢成了平静如水。
  她凝着那尚有余温的饭菜,只觉得自己是不是应该在他吃过饭后,再同他说这事。
  就这么让他赶来赶去,好像是少了点儿人情味。
  秦陌猜得不错,兰殊就是为了让他看卷子来的。
  只是不是单纯的帮启儿看。
  在兰殊的预想中,只要秦陌知晓了科举舞弊之事,他肯定会和陛下想出办法来应对,而她提前举报,也肯定能证明启儿的清白。
  上一世,启儿就是因为这一次的科举舞弊,受到了极大的牵连。
  他那俩混账表哥,在这场春闱里,买到了泄露的试题。
  后来为了通过启儿连上她,得到秦陌的庇护,他们不惜拉启儿下水,叫他一并知晓了考题,还让他帮忙就考题去书中找出了对答的文章给他们。
  启儿天资聪慧,却心无城府。
  后来事情败露,那两崔氏嫡系却说是他给的文章答卷,启儿的笔墨字迹被他们捏着,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他性子纯善高洁,不堪折辱,最后为了不拖累她,不愿她低声下气去求人,在家中自缢身亡。
  那两嫡系子弟竟还说他是畏罪自杀,说是他为了钱贩卖的考题,把罪名全都推到了他身上,自己则落了个轻判。
  兰殊后来知晓了真相,眼看崔家左右打点,就要将那两人从牢里接出,继续逍遥法外,一时悲愤过度,设法买通了同牢的囚犯,佯将他们失手打死在了牢房里。
  那是她一个以前连鸡都不敢杀的姑娘,第一次在心里萌生出了杀意,第一回 ,想方设法地报仇。
  第二回 ,则是知晓了兰姈死亡的真相后......
  兰殊坐在车厢内,搓了搓自己发颤的手。
  这一世,一切都不一样了。
  第057章 第 57 章
  时隔三年, 占地八十亩的洛川王府,今年终于迎来了它的主人回家。
  直到科考当日,秦陌才从皇城归来。
  兰殊一听到侍仆通传他回了府, 忙不迭从厨房里奔了出来,转过回廊,便朝着主屋的院子快步而去。
  门廊下, 一道笔挺的身影径直迈进了屋。
  兰殊张了张嘴, 没来得及喊住他。
  她连忙跑了过去, 脚尖刚在门前刹住,只见那道颀长的身影杵在了门前,微瞠着双眸,盯向了里屋那一副精致绝伦的黄花梨拔步床。
  秦陌此前从未关注过王府的装潢修葺,但也从未听兰殊提及她给主卧购置的是这么一副床。一般大额份些的开支,她多少都会同他提一嘴的。
  秦陌并不是介意她擅作主张, 只是这样的床,这样的陈设, 与少年梦境里的那间屋子,影影幢幢, 几乎重叠在了一处, 如出一辙。
  秦陌的脸色刷拉一下就变了。
  他原忙活了好几日, 正想回来歇息来着。
  本以为自个一见到床榻, 会恨不得一栽即倒,眼下,秦陌心口猛地打了个激灵, 倒是彻底清醒了起来。
  “世子爷。”那梦境里纠缠过他无数个夜的柔美嗓音, 恰好在身后骤然响起。
  秦陌浑身僵滞。
  兰殊扶着门沿,微勾着唇角, 只见少年状似艰难地回过头,那表情格外不对劲,就像是掉进陷阱里,被夹住了尾巴的困兽,满目惶惑,逃也逃不出。
  兰殊趴在门前,双眸疑窦地瞅了他一眼。
  四目交汇,秦陌避过了她的视线,目光落在了她的手腕之间,蹙起眉稍,“这怎么弄的?”
  兰殊下意识低头,摊开手一看,才发现自己的袖角腕口,沾到了一些零零星星的红点,看着像是血渍一般。
  “我刚刚在厨房做糕点,不小心沾到了一点调色料。”
  秦陌神色稍霁,“怎么突然做起糕点了?”
  “启儿这两天参加院试的秀才选拔,我想做点他爱吃的,等他从考场出来的时候,拿去接他。”
  秦陌微一颔首。
  兰殊继续站在门前,将他着意地望着。
  秦陌眼睫轻颤了下,垂眸沉吟了半晌,才凝重着神色,压着嗓子道:“怎么把卧室布置得这么豪华?我一时间都没习惯过来。”
  兰殊无辜地眨了眨眼,“不是我故意奢靡,这是陛下御赐的。刘公公前日亲自带人将这一套桌椅床架送了来,说是陛下祝贺你我乔迁,特意遣人寻最好的木匠打造的。我不好抗旨不遵......”
  秦陌蓦地回想起商议科举试题那夜,走出御书房,李乾曾夸口要送他一份大礼。
  他当时还不信,目前看来,这的确是一份“大”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