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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难不叫他们认为是耿耿于怀,重翻旧账。
  兰殊佩服他的联想能力,不得不承认,近年她在府上的地位水涨船高,元吉这张天马行空的嘴占了大半功劳。
  说的跟真的似的,她都险些信了。
  上一世,兰殊倒也是一个翻旧账的好手,也曾一言不合就推他出门,甚至寒天大雪里将他拒过门外。
  偏生秦陌是个不怕冷的,每回都由着她闹,次次在门口守到她开门。
  可这一世,她哪会再同他去翻旧账?
  至于他为何只睡书房,可能是真的忙吧。
  兰殊打发道:“赶紧送汤过去吧。”
  元吉却眉开眼笑起来,继续他的想入非非,“小人就知道您心里还是放心不下爷的!若是爷待会想回来,夫人就别计较了?”
  真是个忠仆,从始至终为他家世子爷操心。
  兰殊只好干干笑了笑,心里却十分清楚,秦陌今晚不会回来了。
  --
  兰殊原以为经过昨晚的交心,秦陌的热心肠遭了她一盆冷水泼面,单纯是气不过,也会把今日她的生辰忽略过去。
  可今儿个一大清晨,邹伯特意套好了六驾的车辇,慢催紧赶着,送她前往骊山。
  道是世子爷出门前嘱咐的。
  上一回,章肃长公主念叨起骊山的美景与温泉,兰殊在一旁聆听,随口奉承了句自己从未去过,心神向往。
  秦陌无意中听到,牢牢记在了心上。
  兰殊迈入山顶的雕梁大门,本还以为会看见一张熟悉倨傲的冷脸。
  意料之外的是,她只看到了她的家人。
  姐姐弟弟乳母,秦陌向李乾索来了华清宫的钥匙,安排她的家人一同前去游玩,并没有将自己掺在他们当中。
  兰殊心里在乎的人,来来回回那几个,秦陌掰着手指头,便能数过来。
  当他下值赶上山顶,在门口拉紧缰绳,翻身下马,夕阳垂落,柔和金光照在了华清宫的瑶露池上,满池微澜闪烁。
  秦陌转过长廊,远远通过半开的窗户,看见他们正围绕在桌前,哄她吃刚出炉的寿面。
  少年的目光再度落在了她唇角的笑意上,这一回,他原地停下了脚步。
  元吉见他迟迟不动,躬身在旁边问道:“世子爷不进门吗?”
  秦陌沉吟了会,默然转身离开。
  兰殊彷佛听到了一阵熟悉的脚步声,端着寿面,回头朝屋外看去,只看到长廊转角处,零星半点的一个残影,无意中回头这厢看了眼,好像是元吉。
  兰殊眉头微蹙,转眼,崔弘拉住了她的衣袖,一家子欢声笑语,再度将她的注意力转移了去。
  “二姐姐,看我看我,我要给你表演!”
  “哦?你还特意准备了节目?”
  “有的,有的,看我来给你耍一套枪法。”
  --
  上一世,兰殊后来也曾有幸来过骊山,不过是在此刻的一年以后。
  那时,也是她的生辰,也曾看过一个人,站在瑶露池前,为她耍过一套举世无双的枪法。
  那道身影,比之眼前的小小少年,更高,更俊,身形敏捷如风。
  挥舞罢,还曾捏着她的耳朵斥她,“陛下都不敢叫我出来卖艺。”
  偏偏她当时担着寿星的名号,有恃无恐,非要他卖弄了一遭。
  直到一轮明月高挂长空,华清宫主厅的笑语宴宴落下,筵席散尽。
  兰姈身怀六甲,不宜过度劳累,乳母照顾她回屋,弘儿启儿头一回来骊山,新鲜感十足,飞奔去后院泡起了温泉。
  兰殊从席上撤下,站在廊前,仰望了眼皎洁的月光,片刻思忖,她拎了个酒壶,朝着长廊的转角处走了去。
  元吉会出现,想必秦陌定然是来了的。
  华清宫素来只接待尊贵的皇族,今日有幸带家人来长见识,于情于理,兰殊都应该同他道声谢。
  然那一间熟悉的楼阁,此时已经熄了灯。
  上一世,他带她来骊山玩,住的便是这一处。这屋中的珠帘幔帐后,有一汪氤氲的温泉池水,她当时很是喜欢。
  此时此刻,眼前的屋子黑黢黢的,她不便再上前打扰,望了眼楼底下绿油油的芭蕉树,转头,迎着凉爽的夜风,回到了瑶露池边。
  屋内,秦陌进门以后,一直都没有燃灯。
  珠帘后,他坐在温泉池内,后背抵在池岸边,不过片刻的闭目养神,却又入了梦。
  他在梦中缓缓睁开了眼,发现自己仍然置身于这间楼阁中,却是灯火通明。
  他也不是孤身一人,眼前,出现了一道熟悉的丽影。
  朦朦的温泉水中,云雾缭绕,涟漪一道接着一道起伏。
  男人倚在岸边,犹如一只爬上礁石休憩的深海蛟龙,微微眯着的凤眸,又迷人,又危险。
  而她,从他旁边滑过,快活成了一条雪白发光的美人鱼,完全没有意识到身旁危险的视线,扑腾在水里,起起落落地嬉戏。
  他望着她凹凸的玲珑曲线,喉结不禁一沉,冲她伸手,“过来。”
  女儿家于水中央回头,清澈的琉璃眼眸看了他一眼,忽而弯眸一笑,游逃地更远。
  不听话。
  他咬了下牙,起身上前逮她。
  她滑得和鱼一样,若不是顾及他肩头的战伤将将愈合,不能泡水,他根本捞不着她。
  她束手就擒,由着他搂过了她的腰,关切看向他肩头,“你当心点!”
  本来这伤口基本是好了的,前两天她央他耍了套枪法,不小心扯裂了。
  她一开始根本不知情,见了血后,内疚了老半天。
  “还疼吗?”
  秦陌微一摇头,陷入她脖颈的气息沉重,看了眼她湿漉漉的浴袍,春光尽显,只觉得此时便是再给他一刀,他也受的住。
  她却不许他在池里胡闹,抵触地用拳头推着他的胸膛。
  秦陌只好揽腰一抱,将她带上了岸。
  她身子一轻,双手就搭在了他后脖子上,苛责道:“这又是伤,那又是伤,秦子彦,你出去打个仗,是把自己当铜墙铁壁了吗?”
  “一道伤,换好几年太平盛世,不值当?”转眼,他就把她摁在了榻上。
  女儿家一开始顾及他的伤,不敢挣扎,基本都顺着他。
  后来,却发现他实在可恶。
  她经不住他的反复推磨,气得咬了咬下唇,眼角瞥见床头他习惯性放置的匕首,一把抓了过来,抵在了他的脖子上。
  他的身形一滞,她借势翻身,将他压在了身下。
  他蹙起眉宇,却也没有轻举妄动,由着她挟制了他的命脉,只听她冷笑道:“听说子彦的首级,经此一战,已经涨到十座城池了。”
  他仰头望着她,“想拿我的命换城池?”
  “拿去。”
  他主动靠近了她手上的刀锋,却把她吓了个不轻,着急忙慌将匕首扔了出去。
  便是这一瞬间的退让,男人有了可乘之机,再度,把她压在了下方。
  她抬眸望向他的眼睛是那么亮,比屋里的灯光,还要绚烂夺目。
  莹莹如若星辰,满眼都只有一个他。
  以致秦陌在水中苏醒,睁开眼,屋子里昏暗无光,水雾朦朦,不见任何人影,寂寥的,他久久没有回过神。
  真是一场美梦。
  半晌过后,哗啦一阵水声响起。
  秦陌目光黯淡,起身披衣,眼里全然没有了困意,望了眼窗外的月色,推开了门。
  --
  华清宫里,亭台楼阁,风景迤逦。
  后院的泉水都是暖烘烘的温泉,独前方的瑶露池引了山谷清涧与热泉相结合,水色清澄,四季如春。
  夏季的晚风仍透着一丝白日残缺的热意,池边与石柱石阶并无围栏,兰殊坐到石阶前,脱下鞋袜,便能踩到清水,迎接一阵舒爽的凉意。
  天空捧着一轮圆月,华清宫此时已是夜深人静。
  总归是重温故地,兰殊虽然什么都没多想,凝着眼前熟悉的风景,心里免不了有些空落。
  这感觉非她所盼,兰殊晃了晃脑袋,百无聊赖地将双脚探在水中摇曳了番。
  说来,她许久都没有凫过水了。
  兰殊默然片刻,四下环顾无人,起身脱下了外衫与巾帛,索性一头扎进了瑶露池中。
  这汪池水开凿而来,本就适宜于夏日游泳。
  兰殊张开双手,闭眼缓缓往下沉去,身着白衣,衬裙泛着暗纹的光泽,宛若一道逐渐消失在水面的月影。
  她寻思这档口也不会有人,本想着安安静静在水底下独自待会。
  却不想岸边猛然传来一声呼唤:“崔兰殊!”
  连名带姓,惊得她蓦然睁开了眼。
  紧接着,另一道玄色的身影,跳入了深深的水池之中。
  岸边有一壶拎回来没来得及喝的酒,还有落下的熟悉外衣,唯独不见她的人。
  兰殊万万没有想到,秦陌出门散步增乏,远远看见水中一道往下沉的白影子,误以为她醉酒失了足。
  吓得二话不说,一头猛地扎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