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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恪守立法的圣人后裔孔颖达微微阖目掩下眸中叹息:“礼法,并非罔顾人情啊……”
  若当真以“为夫守节”来看,祥林嫂所行的桩桩件件,分明便是为了守住名节,可最后却落得个什么下场?
  【为什么“抢人”这样一个在如今看来显然是违法犯罪的行为在鲁四老爷看来就是合理的呢?这背后的支撑逻辑当然还是所谓的族权。还是那句话,丈夫死了,儿媳就是婆婆的所有物,她只能服从婆婆。】
  “何止是儿媳?”焦仲卿语气落寞,“便是儿子,也当听从母亲。”
  这番话没有避开旁人,一旁的焦母听得分明,眼神一厉,想要说些什么,看着儿子失魂落魄的样子,还是将话咽了回去,心里却是怨起水镜妖言惑众起来。
  明朝。
  朱元璋眉皱得愈发紧了:“听听,听听,先前还是人贩子,这下连违法犯罪都出来了。婆婆带走儿媳,还牵涉上律法了?!”
  他真是不懂楚棠的逻辑!
  一旁的朱标见此连忙好言相劝,只说后世民风与当下不同,父皇不必动怒之类,朱元璋却仍是横眉冷对:
  “后世便是连那亲亲孝尊的礼法都扔了吗?她扔了便扔了,反倒在水镜上大肆宣扬,百姓听见如何作响?真不怕天下大乱是吧?!”
  “天下大乱也乱不到她那啊……”朱樉小声嘀咕着。
  朱元璋把脸一冷:“你说什么?”
  朱樉心里一个激灵,立正站好:“我说楚棠少不更事胡言乱语扰乱人心其罪当诛!”
  朱元璋:……
  朱棣:……
  朱标:……
  滚吧。
  【四婶也是同样,她虽然一开始留下了祥林嫂,后来也时常念及,但我们知道她最初看中的不过是祥林嫂的劳动能力,她想她也不是因惦记,只不过是后来的女工不如祥林嫂。而一旦发现祥林嫂没有以前能干了,她就“不满”,进而“警告”,最后祥林嫂就被赶出家门,她和四叔都只把祥林嫂当劳动工具看待。】
  “楚姑娘还说漏了一点。”
  欧阳修记忆了得,“祥林嫂后来捐门槛,自以为赎清罪过,却不想在摆福礼时仍被四婶喝止,这一声便成了压到祥林嫂的最后一根稻草。自始至终,他们都认定祥林嫂是一戴罪之身。”
  一旁的梅尧臣深有同感,他们无法理解楚棠所说的“当人看”与“当劳动工具看”,只是将心比心,若他们家中有一奴仆身世凄苦,本分能干,被家人强行接去又遭更大不幸,提及总要唏嘘良久,可鲁四老爷一家对祥林嫂竟无半分同情,如何不让人心惊?
  “枉鲁四老爷还读着圣贤书,这桩桩件件,哪是士人君子、书香门第所为?”梅尧臣面露不屑。
  “鲁四老爷一家固然可恶,我疑惑的另一点。”欧阳修拧起眉,“楚棠,或者说后世,到底如何看待宗法?”
  婆婆强迫儿媳改嫁固然不对,将人卖掉更是违背伦常,尊顺亲长同样并非不对,难道后世不需要礼法来约束人心了吗?
  【其实大家仔细看的话还会发现一点,在这个故事里,四叔其实和祥林嫂是没有直接接触的,他也没有直接加害于祥林嫂,美美隐身,他的作恶只通过一人。】
  “是四婶!”
  众人猛然回过神来。
  【没错,是四婶。第一次皱眉,是四婶看懂了他的意思;第二次皱眉,也只是对着四婶说“这不好”;第三次皱眉则更明显,一方面仍是嫌弃,一方面又暗暗告诫四婶,说祥林嫂伤风败俗吗,不能让她沾手祭祀之事。】
  【这个“暗暗地”很有意思,鲁四老爷从不亲自出手,他只是表露出自己的意思,自然有一群人前赴后继为他效劳,这像什么?】
  “像什么?”梅香有些懵,“像我为小姐办事,小姐不说我就能明白小姐的意思?”
  李清照:……
  “梅香,答应我,别乱做阅读理解好吗?”
  这话听起来挺煞有介事,但我真的挺膈应的。
  明朝。
  冯梦龙寻思道:“鲁四老爷是监生,理学又为彼时官学,邑镇之中,‘财’、‘学’两占者则为望门,阖镇仰望,鲁四老爷的态度,代表的便是整个鲁镇的态度……”
  唐朝。
  杜牧没好气地冷哼:“摆出作态待人逢迎,这不正是奸佞国贼的做法吗?”
  就像当年的李林甫,一旦表露出对哪位清流的不满,自有他的拥趸为他做马前卒。
  未央宫。
  司马相如一心做着阅读理解,自言自语般嘀咕着:“鲁家是鲁镇显门,鲁四老爷是鲁家家主,他之所行自然无需亲力亲为,众人亦须唯他马首是瞻,揣测其意行事便是当然之理,若说像什么……”
  他下意识地往御座上看了一眼,恰好座上君王也正望着他,一双眼眸冰冰凉凉似笑非笑,司马相如的脑子轰的一声炸开,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大殿上似乎只有他一人在说话,偷眼再看四周,很好,先前还和他站在一起的人现在全都退开一丈远。
  司马相如:现在闭嘴还来得及吗?
  偏偏刘彻像是听懂了他未竟的意思似的,调整了一下坐姿笑得和善:“司马长卿,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特别聪明?”
  ……
  司马相如,卒。
  太极宫。
  李世民无奈地摊手:“朕怎么有种不好的预感。”
  明朝。
  耿定理看着自家好友瞬间亮起来了的双眼头疼地按住额角,现在他也有种不好的预感了。
  果然——
  【如果我们将鲁镇社会看作封建社会的一个缩影的话,大家会发现,鲁四老爷一家在这个社会中享有独一无二的尊崇地位。
  鲁四老爷其人有权有势,读诗书、讲理学,拥护着三纲五常的封建礼教,构筑着整个鲁镇的价值观,又因为男权赋予的权力,俨然成为了鲁镇的实际统治者,这样一个人对祥林嫂表露否定,祥林嫂当然被排斥在整个礼教社会之外。】
  【但鲁四老爷当然不会直接表达,就像统治者时常处于隐身状态,因为多的是人来揣摩他的意思,然后帮他作出审判。从这个意义上来说,鲁四老爷也不止是族权的拥护者,还是封建政权的代表,他代表的正是主流意识形态,这个主流意识形态,拒绝承认祥林嫂。】
  明朝。
  朱樉把手一摊,他说什么来着,楚棠的目标到底还是骂皇帝。
  未央宫。
  刘彻哼了一声:“朕的治下可不曾有什么寡妇不干净的言谈,劝你不要以偏概全。”
  鲁四老爷还当土皇帝,信不信朕治他个大逆不道之罪?
  唐朝。
  韩愈的眉心深深拧起,他在脑中飞快串联起听到的名词:“鲁四老爷是讲理学的监生,理学是宋元以后华夏的统治思想,礼教以理学为基,而这样的观念排斥祥林嫂这样的苦命人……”
  风骨卓绝的韩吏部不可置信地一拍桌案:“后朝的理学,到底理出了个什么东西?!”
  明朝。
  李贽一把抓住耿定理的手,呼吸急促:“上有所意下必行之,一人喜怒左右天下,君主非但是德之贼也,更是天下之大害也啊!”
  第133章 祝福5
  且不说李贽情急之下,口随心动又说出了怎样让耿定理心脏骤停的话,围观的众人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楚棠是怎么将话锋又转向什么族权政权之类鲜有听闻的名词的。他们茫然对视,眼神中或多或少都有几分懵懂。
  “我听楚姑娘的意思,鲁四老爷倒是比那婆婆还罪大恶极?”
  “当然!”
  一人振振有词:“婆婆是长辈尊亲,无论做什么旁人都置喙不得,还要给她论罪不成?分明是鲁四老爷该为祥林嫂的死负责!”
  “正是如此!”另有一人连声附和,“若是那鲁四老爷不那么绝情,不要将祥林嫂赶走,或是在夫家来寻时帮其躲上一躲,或许结局就大不相同了呢?就是鲁四老爷害死了祥林嫂!”
  “这话说得好笑。”一个年轻书生大声反驳,“人家婆婆来寻人,难道还能不给吗?鲁四老爷行的是当然之理!”
  “是啊!再说祥林嫂已然呆傻不已,干不得活,可不得被主家辞退?难不成还指望富人老爷们大发善心吗?”
  一个面色黄黑的汉子跟着帮腔,他就是因为给镇上的员外老爷修祠堂,不小心被木头砸伤了腿,才被主家辞去,连工钱都没结上几个。他不明白楚棠为什么那么义愤填膺,在他们庄稼人看来,干不了活被赶走是一件很平常的事。什么叫把人当工具,他们生来不就是给人干活的么?苦命人哪算得上是人?
  这汉子的发言得到了许多人的认同,他们纷纷跟着帮腔。
  “当工具当人的,还不都是干活的命!”
  “扯些族权政权的,俺是听不懂,难道还要说是皇帝杀了祥林嫂?”
  “这是公案戏么?楚姑娘是个夫子,不会断案的吧!”
  洛下宅邸。
  程颐负着手在窗下来回踱步,他的气息不似平时沉稳,脸色沉吟不定,忽然顿下回身,拧着眉有些忧虑地说到:“兄长,这书中的鲁四老爷随时奉行尊卑之礼,身践纲常人伦,然观其心性,去道德远矣。虽以理学之士自居,然而他所行的理学,与我二人所说竟有不同,后朝的理学……”
  他欲言又止,仿佛是找不到合适的言辞来形容。
  程颢明白弟弟的未竟之意,他虽与弟弟的钻研颇有不同,但心中亦有些许违和之感。将楚棠的话又想过一回,程颢斟酌着开口:“且不论鲁四如何,你先前的预料该是无误。”
  他语气微沉:“在后世人眼中,理学的确是腐朽、落后之物。”
  凝重的声音惹得程颐的心里一阵发闷:“可是……这是为何?”
  程颐有些不敢相信,自六朝至唐五代以来,儒道式微,他们一直试图重构先圣之学,故沿前人精思,呕心沥血,欲立道统。尚在致力之时,此志便被后人给全然否定了?
  程颢没有回答,只是轻轻地叹息了一声。
  以意逆志,其志非我。
  【综上我们可以对鲁四老爷做一个总结。他是当时农村地主阶级的代表人物,政治上迂腐、保守,思想上反动、守旧,为人自私、冷酷。】
  ?!
  自私冷酷倒是没什么,但是……
  “反……反动?!”
  二程、朱熹等人悚然一惊。
  明朝。
  朱元璋再次咬牙:“你给咱说清楚,什么叫思想反动?!”
  他老朱成什么了!
  朱元璋的话同样也是明清两代道学家的心声,他们俱都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仿佛多年以来的信仰出现裂缝,有的则是难以接受,愤然拍案指着水镜想要讨个说法。他们怎么也搞不懂,自己奉行的理学体大精深,怎么就成了反动思想?
  许多帝王同样面色不善,他们以程朱之学约束天下,后人说理学反动,和说朝廷反动有什么两样?
  清朝。
  曹雪芹叹了一口气:“假道学禁锢人心,今日之理学,怕是二程、朱子见了,都要被吓出一大跳来。”